拿着囍帖,怀着兴奋的心情,我初次出席在教堂举行的婚礼。场内没有豪华耀眼的闪灯装饰,只有简单朴实的丝带结彩。可能我早到的关系,祝贺过新郎之後,随便在前排找个位置便坐下。
其实新郎是中学的同学,我们感情亦不算特別要好。中学的好友们都说晚上参加饮宴便可,日间的婚礼不出席也行。我坚持孤身也要到来出席婚礼,可能是想亲身感受一下教堂举行婚礼的滋味 -- 儘管自己的角色不是新娘,只是一个不显眼的来宾也好。果然,跟电影中的相差不远,气氛同样是既庄严又神圣。自己也不明所以,本身既不是基督徒,奈何对教堂总有一份说不通的情谊结。虽然同样是一片喜乐,但婚礼跟圣诞崇拜的却又不尽相同。
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奏起,新娘子在其父亲的陪同下,缓缓步进教堂。虽披着白纱,但新娘子轻垂着头,含羞答答,幸福洋溢的模样却清晰可见。我坐在席上,目光全留在一对新人的身上,牧师的训话,颂赞的诗篇,听进耳内,都变得份外动听。在神父的见证及众人的祝福下,一声「我愿意」便是最动人的说话。不过,婚礼並没有随着新人步离教堂而完结,接下来便是他们復返及拍照留念的时间。
「新郎的中学老师及同学请前来拍照。」
我徐徐起来,步至堂前。对了,今天有几个同学来观礼呢?我边走边左顾右盼。
「Hi. 很久不见了。」
一把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後传来,自然反应地回头。
「Hi.」
我叫了一声後,便愣在原地。怎会是他?
他轻推了我背一下,示意我继续向前走。突然间,我的思绪变得很混乱。脑袋一片空白,只是傻傻地跟着他及其他人一起走向一对新人。由於只有我一个女同学出席的关系,顺利成章地我站在新娘的身旁,而他却站在新郎的那一边。照相机的镜头似乎远不及他吸引,我虽面向着镜头,但我在意的却是他。他笑得很灿烂,跟以前好像没什麽改变,只是头髮长了,颜色亦变成了淡啡色;金丝眼镜不见了,可能是改戴了隐形眼镜吧。另外,他似是长高了,而且也不再是穿着校服,今日所穿的是笔挺的深紫色西装。还有…像是仍有一点点不同,究竟是什麽呢?可惜拍一张照片的时间太短了,我不能把他看个清楚。
眼看着他正走在前头,跟其他同学聊天,我欲加快脚步追上前问候他的近况,没料到却被人叫住。
「嗨!张怡雪!为何只得你一人呀?近来好吗?」
原来是班长林勇。
「嗯…是的…」我心想麻烦了,竟给他缠上,没好气地应着,「有点忙。」
「我近来可忙死了!你也知道,经济不好,人心惶惶……」
就这样,班长跟我说起他公司的「无理」减薪制度来。眼巴巴地看着前方的他返回原来的坐位,原来他坐在那麽後的位置,是迟来的关系吧,怪不得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。班长继续诉说着他对公司的不忿,说着说着更乾脆坐在我身旁。班长所说的话,其实我听得进耳的大概只有一半,我基本上都是含糊应对着。因为比起了解班长的近况,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須要思考。一会儿後我该说什麽话来跟他打开话匣子才好呢?「近来好吗?」怎麽跟班长刚才说的一样!「原来你也被邀请呢!」这是理所当然的嘛!「现在从事什麽工作?」会不会敏感了一点?想来想去,对了,还是简单的一句「很久不见了!」最好。
终於婚礼仪式正式完结 - 所有来宾都拍照完毕,大家都准备离去。我赶忙站起身子跟班长道別。
「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喝杯东西再详谈了?」他似是意犹未尽。
「不了。我们今晚在婚宴时再倾过吧。呀~ Amy、诗敏她们今晚也会出席。」我实不想再被班长缠下去,不得不搬出Amy、诗敏她们来转移视线。
「Amy、诗敏她们今晚也会出席?真好啊,那今晚再见。」
我抛下一句「再见」後,便转身往教堂的门口方向走去。
怎麽他不见了?我在最後排的几行坐位处徘徊,可是总不见他的影子。难道他已悄悄离去了?我连招呼也没有跟他打过呀。正暗自旁徨与懊恼之际,背後又传来班长的声音。
「你不是说有事要先走了,怎麽仍在此?正等待谁人吗?」
是作贼心虚的关系吧,我糊里糊涂地应对了一声便转身离去。临行前,我仍不忘再向堂内瞧多一眼,确定他真的已不在才举步离开。
离晚上饮宴的时间还有数个小时,要我跟班长那群「粗犷」男生们胡扯,现时我宁可一个人清静一下,平伏刚才被泛起涟漪的心情。我随便踱进一间咖啡屋,挑了一个较不显眼的角落便坐下。叫了一杯蓝山咖啡,拿出一本我早已准备好的小说便翻开来看以打发时间。我手虽是捧着书,但任凭我的演技如何出色,我骗到咖啡店内所有的人,也骗不了我自己。我压根儿看不到书中的内容!映入眼帘的是文字没错,但脑海浮现的却是和他一起的幕幕片段……
他,他是我的初恋情人。
其实到底我们有没有相恋过呢?我不是太确定,我只知道,他是第一个送我回家的男子。
我们在中四及中五同班,可是真正认识的却是在中五那年。不难想像,作为一个既平凡又沉静,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与几个较要好的女同学为伍的女生,同学虽遍全班,但有讲有笑的知心友却没有几人。
忘了从何时开始,班上开始流行某男生喜欢某女生的传闻。「XX说他喜欢YY啊!」「XYZ跟ABC真是天生一对,好一对欢喜冤家。」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好笑,谁喜欢谁怎麽不是由当事人亲口跟对方说,反而是先从流言得知呢?
在中五那年的学期初,一直不曾成为班中话题的我竟然一下子当「红」起来。我竟然成了流言的主角!暂且不理会传闻的可信性有几多,从那时候,我才注意到他的存在。说实话,成了流言的主角对於一向低调的我而言,真是又爱又恨。爱者,不知是心理作用的关系,还是真有其事,总觉得在不远处有一双充满关爱的眼睛在留意着自己;恨者,少不免会听到一些閒言閒语,碰到一些异样目光。
虽然流言传了好一阵子,但却没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发生。正当我也一如以往相信传闻毕竟是无风起浪之说,岂可尽信之时,真的有事发生了。就在某一天的放学後,他竟然出现於我回家路线的巴士站。我看到他先是一征,(因为以我所知,他是习惯乘坐地下铁回家的。)但回过神後,还是礼貌地跟他点头微笑。
「幸好你仍未登上巴士……」他边喘气边快步跑来。
「还没有车来呢。你呢?你是乘坐几号巴士的?」
「我想……」他先是腼腆一笑,接着倒抽了一口气。「你赏面明天跟我一起吃早餐吗?」他紧握着背囊的背带,一字一字地吐出来。
「吃早餐?」我有点受宠若惊,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。
「嗯。」他肯定地点着头,「明早七时半在学校附近的M记门口等吧,不见不散。」最後那四个字,他特別加强语气。
「这……」我垂着头,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。
「既然你没有拒绝,即是答应了,那明天见囉!拜拜~」说罢,他挥挥手转身离去。
「Hey~」我叫停了他,「你不是来乘坐巴士的吗?」
「哈哈~ 我专程来找你而已。」说毕,他眨眨眼,得意地又转身继续走了。
结果,第二天早上,我撇下幼弟独自在家吃早餐便提早出门回校了。至於那时候所持的藉口是什麽?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。
那天,我吃了一顿丰富愉快的早餐。
不过,这样一起吃早餐的日子大概只维持了一星期左右便结束了。
而提议不再一起吃早餐的人是我。理由嘛,实在太多的理由了。先是每天提早回校又不在家吃早餐的举动已引起了妈妈的注意,一向不贊成会考前谈恋爱的她对我所编的借口已开始起疑。另外,每天不是M记便是大快乐快餐店早餐实在叫人感到有点腻。还有,我俩一起回校的行为又在班上掀起了话题,对讨厌被別人取笑的我而言,这的确造成困扰。我记得他听过我的理由後,没有太大的反应,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「我明白了」便走开。
之後,我再也没有跟他一起吃早餐了。
回想起,那时候的早餐真的叫人回味。
往後的日子,随着班上又有另一些流言的兴起,我和他又一直只保持着普通同学的距离,我们的事已逐渐被大家遗忘。而我跟他的关系亦没有多大的进展。可能是因为妈妈把我们看得很紧的缘故,我没有几次机会和他一起上街,而他亦会识趣地尽量避免致电我家。
印象中,有一次在放学後我陪他去配新眼镜。是的,那时他藉口说近视好像加深了,要去配一副新眼镜才行。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换掉那一副黑框眼镜才真。结果,我给他挑选了一副金丝眼镜,令他看起来多添了一份书卷味。我猜想他对那副新眼镜相当满意,因为事後他的心情似乎好得很,还兴高釆烈地请我吃完雪糕才送我回家。对了,他是第一个送我回家的男子。
「现在时间尚早,其实你也不用坚持送我回家啦。」在巴士站候车的时候,我不好意思地推辞。
「我早答应过你的,天黑了後我一定会送你回家。」
「不过,现在仍未到六时呀!」
「那有什麽关系,看!天已经全黑了。」他仰望天空,语气很是肯定。
他没有错,由於那时候是冬天,天黑得特別早,通常下午五时左右太阳便开始下山了。
「除非…你介意我送你回去。」他望着我,後补上了一句。
「不。」我羞得低着头,小声地说,不敢正视他的眼睛。
而巴士亦於不久後来到,我俩一起上了车。
此外,他有一个小习惯。(我估计班上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。)
跟他一起在街上走的时候,他总爱走在靠马路的一边。同样,在过马路的时候,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站在有车驶来的那一方。起初,我不曾注意到他那奇怪的举动,只是有次在过马时,他特別从我的右边走到我的左边,才引起我的好奇。
「为什麽你总爱走在我的左手边?难道你是左撇子?」我取笑他。
「不,」他边走边继续留心左面已停了下来的车子,不经意地说︰「我只想…假如有什麽意外的话,万一有车子冲过来,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用身体挡住来保护你。」
相信没有哪个女子听了而不被感动。我偷瞧了他的侧面一眼,又是那坚定的眼神。在那一刻,我觉得他份外帅。
而他那番动人的说话,至今忆起,我心仍在悸动。
那年我的生日,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共渡的生日。
那是我过的第十七个生日,早上也一如过往地从妈妈手中接过红封包後便和幼弟一起上学。何曾想过,那天竟成了我今世难忘的回忆。我甫踏进班房,「张怡雪,生日快乐!」「哗!好令人羡慕啊!」「Happy Birthday!」之声便不绝於耳。正奇怪从来只有Amy、诗敏她们知道並给我庆祝之外便没有其他人知晓之际,原来答案已经在我桌上了。一束鲜花早已好端端的安放在我书桌上,我顿时望向Amy及诗敏求助,她们只摆出一副「不关我事,我不知道」的无辜表情。虽然花束上只附有一张没有处名的生日贺卡,但我猜到是谁的主意了。任由班上的同学如何起哄,他都只是保持缄默。即使他默不作声,但我却肯定是他没错。捧着那束由星花、毋忘我伴着的十二支淡粉红色玫瑰,我虽感到尴尬,但又甜在心裡 - 纵使我並不喜爱玫瑰花。不过,话虽如此,但它所带给我的困扰也不少。除了同学们的多次问东问西外,连班主任Miss Lam也捉弄我:「嗨!张怡雪,你的玫瑰花很漂亮啊!」我真的招架不来,不知如何是好,羞得恨不得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。
事情並未告一段落,节目原来另有安排。午饭的时候,他悄悄交带我放学後到地铁站等他。於是,在放学的时候,我捧着那大束鲜花依约定到了地铁站。原来他预先订了一个生日蛋糕,接下来正准备带我去香港公园一起庆祝生日!可以想像得到,一对穿着校服的男女,男的手提着蛋糕,女的手捧着鲜花,在车铁车厢裡穿梭是何等地惹人注目。他倒是若无其事地大摇大摆,可怜我却尴尬得要死,一直低着头,望着鞋尖。
好不容易,终於到了香港公园。
我们刚找了个地方坐下,他便从书包裡抓来纸牒、刀叉,天哪!竟然连蜡烛和打火机也准备了。他旁若无人地安放好一切,点起蜡烛,兴致勃勃地给我唱起生日歌来。难道他不知道四周的途人已经全在打量着我们了?他竟还可继续那麽神态自若!我硬着头皮吹熄了蜡烛。
「你还没有许愿。」
「不用了。」我语带敷衍,一心只想尽早了事。
只见他面色一沉。不过,他还是沉着气,顺了我意,开始切饼了。
我发觉围观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,一下了急起来,「不用切了,其实我也不饿。」
「连少少你也吃不下吗?」他似乎有点失望。
「这……光吃那些装饰的水果,可以吧。」我想这是折衷的方法。
「随你吧。」他只冷冷地扔下那一句。
结果,我们 (与其说是「我们」,其实只有「我」) 匆匆吃了蛋糕上点缀用的水果後,他便将整个蛋糕扔掉。我知道他不高兴,不过,途人的指指点点实在叫我难受。
在回家的路上,我因他那一脸的不悦而一直不发一言。而他,亦只是默默地替我拿着那束花陪着我走。
到了我家楼下,他把花递还给我。糟了,我怎向妈妈解释才好?若是给她知道是男孩子送给我的,不被审问一番才怪。慌忙间,我从花束裡抽起一支玫瑰塞进书包内,並对他说:「Sorry,我想这花束不方便被我妈看见。我只收起一支,其他的,我心领了,行吗?」然後示意把花束扔进垃圾桶去。他沉默不语。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之後,他突然从我手中抢去了花束並随即扔进垃圾箱。
「你上楼去吧。」他柔声催促我。
我仍僵立在原地。只因看到他那失望已极的眼神,我心有不舍。
「快点上去吧,时候不早了…」他指指手表,又补上一句:「生日快乐。」
我看看腕表,是的,已经快六时了。
「拜拜。」
心虽感无奈,但我还是乖乖地登入升降机回家去。在升降机内,我才猛然醒起原来这天我连一句「谢谢」也没有跟他说。
为什麽当时的我竟是那麽呆笨?说是Amy、诗敏她们所赠的便可以了,又何須要将花扔了?真笨!我想那时候他大概已被我的不领情伤得体无完肤吧…真的很抱歉。
从那天起,我俩便像成了陌路人。不,一般的寒暄、打招呼仍有,不过,只局限於同学之间的距离。如此这般,在大家都忘着应付会考的情况下,我们中学毕业了。没想过成绩一向不错的他不能在原校升读中六,怪不得在放榜那天一收到成绩单後便不见了他的影踪。
结果,我们连再见也没有说。
呷着已凉了的咖啡,惊歎时光的飞逝。
我看看手表,时间差不多了。放下咖啡杯,合上书本,抓来化妆袋便往洗手间去。把头髮重新整理好,补点妆,是的,我希望以最佳的状态跟他再会面。
依照约定的时间跟Amy和诗敏会合後,便出发去酒楼了。一路上,她们问起今日有哪几个同学到教堂观礼,我只提起班长及其他男同学的名字。对於他,我还是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。
终於,到了目的地。
我们按着预先安排好的座位就坐。我们中学同学可是多得坐满一围十二人餐桌,不过,由跟一对新人合照至入席的时间,他,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。很明显,我连问候他一声的机会也没有。
整晚,气氛也是挻愉快的。旧同学们重温以往校园的趣事,交换大家的最新近况,当然,少不了又听到班长公司的「无理」减薪制度。
由於诗敏家住较远的天水围,不等及甜品的到来,我便和她提早离席了。诗敏问我觉得是晚的餐宴如何,我回答:「蛮不错。」其实,感觉上是欠缺了一点点。就好像在婚宴中没有吃到红豆沙般,彷佛是有所缺,有一点点遗漏了。
「喂!你在想什麽想得出神了?」你用手肘轻撞我的臂膀。
我回过神,「没什麽呀。」
「真拿你没辙,我俩又不是基督徒,为什麽在圣诞日一大早要到教堂来参加崇拜呢?」你抱怨道。
「我就是喜欢啊!」
「知道了,知道了…」你摇摇头,没好气地说。「看看吧,崇拜都完了,其他人都走得七七八八,你还呆坐在这裡干麽?真的那麽喜欢教堂吗?」
「人家刚才正想起上星期出席中学同学婚礼的情形嘛~」我嘟着嘴,抗辩着。
你眼珠一转,一定又想到什麽新点子戏弄我了。
「哈哈,別光羡慕別人,顶多我们日後也在教堂举行婚礼好了。」
「谁说我会嫁给你的!你可想得美了!」
「喂喂,你不嫁给我,谁肯委屈娶你了?」
「你大可放心,想娶本小姐的人多的是喇。候选名单多得连一张A4纸也不能尽录。」
「嘿嘿~ 你真是贪心得可以,有了我这个一百分的男友还不感满足吗?」
我们又是这样你一言,我一语的从教堂吵闹到街上。
其实,抚心自问,有了你,已经很足够了。以往毕竟已过去了,便由它去吧。不曾想过会什麽再续前缘,或许只是想跟他说声「安好」而已。当然,要取他的联络办法並不难,只須透过中学同学的帮手便可以,只不过好像没有此必要……
我绕着你的手臂,轻依偎在你身旁,「有你一个已经够.烦.了!哈哈~」我大声笑着。